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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要校内重新活过来
2015年10月26日 电脑相关 ⁄ 共 4145字 评论数 3

五道口下过一阵雨,下午办公室还开着空调,天气就显得很冷。

这样阴冷的天气,我就会想起一个旧人。

这个人是我的初中同学,距今已经十几年没见了。悲伤的是,我这辈子也很难再见到他了。

他叫姚磊,这人有点奇怪。他长得白白净净的,相貌也不赖,一头黑黑的中发随便一扒拉,反而有点像偶像剧里的小生。单这一张脸,你肯定看不出所以然来,然而如果接着往下看,他的出身便一目了然。

他总是穿着校服,因为没有别的衣服可穿。他经常穿着破旧的旅游鞋,那一年,学生们心中还没有贵贱之分,至少我和我的同学们心中没有。但即便如此,看着他穿着如此破烂的鞋,我还是感到震惊。

当他走在路上时,你能感觉到他有些摇摇欲坠,因为他实在太瘦了。然而如果你再度盯住他的脸,又会觉得他别有生气。是的,他还是吃的不够好乃至吃不上才瘦,并不是因为不健康。

我记不清我什么时候和姚磊成为朋友的,那时候的友谊都是自然而然,或者从天而降。也许只是我偶尔拍了拍他的后背,他回头来一望,说,是你啊,小海,然后我们共同下楼上几趟厕所,在体育课绕圈里跑的近了一点,放学后共同走一段路,然后我们就熟识了。他有那种毫无拒人气质的亲切,我有一股稍显严肃但本质善良的模样,我们成为朋友可能真的很容易。

他在我的生命中并不是十分亲密的存在,我是指那种互传小纸条,天天勾肩搭背呆在一起的亲密,从没有过。但我跟他没有任何隔阂,随意就能站在一起聊上两句,或是彼此沉默但没有丝毫尴尬。他总是坐在教室的角落里,他家境贫寒,他沉默寡语,他回答老师问题的时候有些结巴,他的眼睛大而眼球转的飞快,他的声音是从喉咙靠后的位置发出来的——属于他的标签就这么多了,即使善于成百上千字叙述事物细节的我,也实在说不出更多了。

一般而言,家境贫寒的孩子总是学习成绩很好——这其实是好几代人心中共同的错觉,是某种教育不断重复强化之后的结果。然而根据我这些年的观察,家境贫寒的孩子学习成绩反而普遍更差,姚磊也是这样。他缺乏存在感,来去如风,或者行动很少,所以我们都看不见他。从十余年前的记忆中史海钩沉实在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,所以我实在记不得他是来到学校就默默坐着不动,还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很少来学校?

这种默默无闻,直到一刻突然被打破。

有一阵子,他好像很少来学校,我们好像听闻他父亲患了重病,又似乎有大家为他共同捐款的事情。请注意,我是在推测,不代表这是一定发生的事实,因为残缺的记忆有时候会被自以为合理的想象所填补,使它们看上去是真实发生的,但却并没有发生过。然而无论如何,那阵子他家变得更困难了,而他也背负了十几岁少年很难背负的东西。

如果有捐款,我捐的一定是五元十元这些,丝毫没当回事,如果有重病,我也没有真正留意过,因为那终归是别人家的事情。然而终于有一天,正上着课,姚磊突然被班主任叫出去,随后消息传来,说他父亲已经去世了。

同学们议论纷纷,感到震惊与不可思议,但他们也没有想到,第二天下午他又回来上课了。这是后话。

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中午,我放学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决定,我要去找他。

这段记忆倒是不可思议的清晰:我刚买了一辆单车,刚认为两只手臂靠在龙头,整个上身也向前倚靠着的姿势是帅气的。那是一个中午,我连饭都没吃,就骑车向着他家方向前进。

我们家住在武汉工业区,沿着三干道一直骑下去,就会抵达武钢的厂区,他家就在厂区门口。

那是一个初夏的中午,太阳已经有些热了。我一路飞驰,毫不吝啬体力。没有水,没有吃的,没有停顿。不开玩笑的说,我甚至并不真的知道路途有多远。他家我之前只去过一次,我只有最模糊的一点印象,现在我却要一个人骑着车在时间紧迫的午休时间去找他,看他一眼,然后再原路骑回来。

说实话,当年我究竟是真的为了要去看他,还是想要一逞心中的英雄梦,甚至只是想叛逆母亲和老师的劝阻,我根本不知道。我在路上真的犹豫过,在那段对于一个12,3岁的少年太过遥远的路上,我真的有过放弃的念头,但很快我又继续骑车前进了。

当我抵达他家时,已经下午1点了,他们家人很诧异,但也很疲惫,我们没有多聊,接着我必须立刻原路返回。

也许是因为我来看过他的原因,他决定和我一起回来,我不知道我是否连累了他。

当下午我们共同回到课堂上时,已经2点多了,远远超过了正常的上课时间。班主任死死的盯着我一个人,目光很严厉。

下午有堂课叫“劳技课”,我不知道现在学校还有没有这门课,总之我觉得它很无趣,教课的老师大家也都很讨厌。

劳技课我和姚磊还有很多捣蛋鬼们都会什么也不带,然后上课的时候我们就会共同被罚站一节课,然后愉快的聊40分钟天。

今天,我们照例谁也没带东西,劳技老师又目露凶光,逼问我们是怎么回事。

这一次,我和姚磊因为屡教不改而被罚站到了教室第一排前,站在那里,老师又是威胁,又是辱骂,又是动手。

在责问姚磊时,一无所知的老师毫不留情,在骂到不知第几句时,姚磊突然激动的反驳了一句:我没带怎么了,我爸爸昨天死了!

一瞬间,我感到很惊讶,我能感觉到我周边或者全班同学都在此刻被镇住了,很显然那个肥婆也有些惊讶,但只在一秒之中她又恢复了凶悍,继续责骂道:爸爸死了怎么了,爸爸死了你就能不带劳技材料了?

那之后,我记得姚磊哭了。三四年之后,我曾在早读时和班主任大打出手,那些年青春期的愤怒终于爆发到了一个顶点。但在那之前我才刚刚上初中时,我不敢顶撞和冲击任何人,姚磊也不敢,肥婆知道这一点,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。

那是初中我记忆最深的事情,也是我关于姚磊最清晰的回忆,那之后,一切又归为平淡。

抹去所有细节的过去总让人觉得光阴如梭,其实在当初,我肯定无数次的觉得度日如年,无聊至极过,只是因为记不住这些东西,我才觉得瞬间三年而已。初中的记忆到此为止,其后再没有关于姚磊的故事,准确说,关于谁的似乎也没有了。

往后七八年是所有少年发生故事最频繁也最密集的七八年,如非运气好或精力好到一定程度,没有几个人能纠结于旧人旧事之间,时而往复叙旧,我也不能。我最后去看过他一次,那是这些年的最后一次,也极有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次。

在那一年,iPhone还不存在,而电脑还十分奢侈。人们彼此交流的工具是固定电话,除此之外,也就只有登门拜访了。姚磊家贫穷的没有电话,我要找他只能上他家去,高一那年我就去过一次。

我依然是骑着自行车去的,跟其后将近十年完全不同的是,这一次骑行周围的风景与之前几乎别无二致。我一直沿着三干道走,然后就在路边找到了他家的瓦房。

他很惊讶,也很开心,我们坐在一起聊了一上午或是一下午,中途讲了很多的事情。

因为学习成绩不佳,他去了我们那里几乎最差的一所高中,他分享给我他们学校男男女女之间的怪事,我听了哈哈大笑。

当离别时,我要了一个手机号,留在哪里了?我根本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。

从那之后到今天,我仔细数了一下,已经十一年了,我没有一次拨通过他的电话,也没有一次再去找他,因为等到某一年我突然意识到我可以再骑车去寻寻他时,青山区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。

我的生活驶入了另外一条河流,对于我这样心思细腻思绪纷杂的人而言,什么样的生活对于我而言都有数不尽的多愁善感,而在无数激烈和悠长情绪奔流的青春期,我再没有一点力气和心绪回望过去。

从高一到高五,我有写不完的故事,又或者说多,但并不太值得写。一零年,我开始北漂,生活的激流裹挟着我前进,我忙于解决自身的问题焦头烂额,姚磊连同当年武钢八中的初一五班一起,在我的生命中渐渐消失了。

然而,他并不会真正消失,至少并不会完全消失。每当我在浮沉的时间里猛然想起这个人,我想要见他一面的心绪就变得尤为强烈,而且随着一年一年的推移,变得愈发强烈。

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知道,我已经不可能找到他了。

沿着三干道一路向前的沿线十余公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,高楼和商场不断建起,在我以为有一两座小区已经十分惊人的地方,现在联排坐落着十余个完全不同的小区,清一色都是2,30层的小高楼。

童年的泥巴地,田螺塘子,土堆山,早就不见踪影了。

08年我曾经最后一次前往那里,依旧是骑车。当我路过一个工地时,上面挂着一张横幅,写着:四川民工强烈要求回老家探亲。

那是汶川地震刚发生的时候。

而还没路过那帆横幅时我就知道,一切全完了。再往前,什么都不剩下了。

又是七八年,我不敢说沧海桑田,可我内心之中又真的觉得沧海桑田。

我出了国,又回了国,我去看了许多座城市,又在武汉空耗很长的时光。我去往北京,毕了业,换了四份工作,住过六个地方,现在坐在五道口的鸟笼办公楼里,突然想念起了姚磊。

我知道,我之所以如此想他,是因为他代表着我根本无法想象的过去,他代表着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信任,最原始的友情,最热血的少年时代,和最同悲伤共愤怒的同情心。这些东西或许带着理想主义甚至虚妄的愚钝,然而曾经的的确确发生过。

我还知道,我之所以如此想他,是因为我真的关心这个人,我想知道他熬过来没有,我想知道他做着苦力养家的妈妈现在还好吗,为什么我妈已经这么多年没再见过她?我想问他这些年顶过来了吗,是否战胜了那么多恶劣的环境,高中,大学?他上大学了吗,现在又在哪里,还如同当初那般纯洁吗?

我同时知道,我之所以如此想他,是因为我只想跟他交换一下这么多年来的故事,如今,很多过去我以为未来一定会想念的人我往往不屑一顾,苦心经营许久的关系往往败退的最快,而那些过往中更简单纯粹的人与事,反而最让我无法释怀。他们在过去的时间里留下了无数道可能的出口,这些出口只能留给过去,且永远停在那里。

我当然知道,他可能已经远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,可即便如此,我仍然想见他,可我该如何找他呢?

时代的进步,技术的飞跃,维系了多少段无用的关系,可当网络已经号称无所不能时,我改如何去找回过去的回忆呢?

微博,微信?根本不可能。QQ,他直到高中还没有。我过去所有初中同学也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,因为他早已和我们所有人渐行渐远。

然而即便如此,我却不能像分手忘掉姑娘一样永远的忘掉他,我始终觉得,属于我们的故事从未开始,而我还盼望着有一天它能够开始。

我开始幻想校内网从未变成人人网,它也从未衰落。我过去在上面找到过无数的老同学,如果它的巅峰期能再长一点,就像后来的微博和微信那般鼎盛,也许就有可能。

这也是唯一的可能了,虽然它本身也已经变成了不可能。然而即便如此,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我心中的希望之火从未熄灭。

我想要校内重新活过来。

 

建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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